显而易见的，这不是好时机。
本来各自说着闲话的教室再度死寂，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盯着门口这位少女。
显然认出对方是谁，我旁边响起异常响亮的咂舌声。
“那个，我可以进来吗......说着的时候就已经进来了，诶嘿嘿。”
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，少女带着困扰的笑容傻笑了两声。
真想吐槽你是哪个年代来的，现在冒失娘属性早就不流行了！
“学长！”
对上我的视线，镜花立马喜笑颜开，放开步子朝我小跑过来。
“学长今天还没有失忆？”
“托你的福，没有。”
“那还记得我吧？”
很可惜没能忘掉，“纯白丝质面料，边缘镂空的桃花图案......”
“那个已经换掉了哦。今天穿的是另外一条。”
“能让我过目吗？”
“脑袋里的记忆无法消除，作为替代可以挖掉眼珠——这是镜花昨天回去后想到的。”
“真是聪明的小脑袋呢，有成为犯罪高手的潜质哦~”
“那么，还记得镜花的名字吗？”
“答案出现在问题里，作为出题人是不合格的吧。”
这位站在窗边的少女，用笑容代替了窗外的阳光。动作无比自然地抓起我放在桌上的手，用双手捧着摇晃起来。
“我也记得你哦，毕沙罗学长~”
毕沙罗学长。
安静的教室。天真无邪的声音随着空气扩散，碰撞到墙壁返回，声波相互搅乱、叠加，成为频率波长不定，来源四面八方的可怕回响——如无数声音尖锐的小恶魔掐着脖子尖笑一般。
我知道，上面是我的幻觉，但有一点是真的，学妹的声音很好地让教室里的所有同学们听入耳中。
卡米耶·毕沙罗（Camille Pissarro，1830年7月10日-1903年11月13日），法国印象派大师。
绘画专业的学生，不会有人没听说过他。
“噗。”不知道谁发出的轻笑。
“他认真的吗？”“就他？”“没发现他挺有自信。”“在学妹面前倒是挺能吹。”“难道是个挺幽默的人？”“塞尚背叛了印象派！”
昨天我随手抛下的炸弹，在这个时候引爆了。
“哇哈哈哈，笑死我了。”狗腿子已捧着肚子蹲在了地上。
哈哈哈，我也觉得挺好笑。要说有多好笑，就像是给下水道的乌龟用文艺复兴三杰取名一样好笑。
不好笑吗？要是那就是三只普通乌龟肯定很好笑。
“这有什么好笑的......”
整个教室只有两人没领会到笑点。一个是在我旁边嘀咕着什么的极恶之女，另一个则是困惑地歪着头的学妹。
“我是说错什么了吗？”
我耸耸肩，“不必在意。”
“对了，学长。这节课我想要旁听。我们坐前面去吧，在后面看不清黑板又很容易分心，不是好学生的位置哦。还有啊，后面的座位是留给睡觉的学生的，最好不要打扰他们。”
容不得我反抗，强大的臂力拉着我跑向了第一排。
第一排全是空位，就像专程为我们留出——这是当然，即便最后一排坐满第一排也必有空位。
“就坐这里吧。”
还好不是正中间，我松了口气。
对了，课本呢？
我的挎包还在刚才的位置。
我回头用力地瞪向书童，示意他把我包拿上来。结果自然是白费功夫，还得是我亲自动手。
“啊，这里也贴着有。”
镜花才注意到黑板上贴的照片。
“拍得很好吧？”她侧过头，对我露出笑脸。
我忍不住轻轻点头，“毕竟拍摄者进行过专门的美学训练。”
“但是......还是有点讨厌。”
我发现镜花眼中不只有笑。
“就好像我和学长昨天的事其实是作秀一样。”
“是讨厌这个吗？”
“比起让大家看见，只属于我和学长的回忆更好——镜花是这样认为的。”
原来是这样。
原来看到照片被贴出来后，心里毛毛躁躁的感觉是因为这个。
——我也想珍惜和镜花的这一段回忆。
“等我一下。”
我站起身，走向讲台。
教室第三次安静下来。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我。
照片被贴在黑板正中，四角用透明胶固定。取下照片很容易，难的是站到它面前。
身为气氛操纵者，虽然有无视气氛影响的被动技能，在名为教室这个空间中涌动的粘稠气氛还是足以让我晕眩呕吐，但此刻有一道明媚的目光支持着我，就如灼热的光想穿透了阴霾，让我能用洒脱随意的动作做出引发讥讽嘲笑的事。
取下照片，我转过身。
第一个看向的是最后一排，一脸阴怨地咬着指甲的林佳宁。
她此刻的表情正合我意。
然后，我迎着学妹的笑容，回到她身边坐下。
“当做纪念？”
我将照片递给镜花。
她俏皮地一笑，打开身侧少女风的粉白皮革侧背包，“我已经有一张了。”
真是比不过她。
照片上，被清新暖意包围的熟睡少年，目光如水凝视少年的少女，宛若浑然天成的一对。
是什么让她的眼神如此温柔？
我生出想要一探究竟的蠢动。
“那这张就由我收下了。”
我收回照片，镜花又笑了起来。
她果然很适合笑容。
*
“学长，这里也有！”
“这个......可能有点不行。”
女生宿舍阳台外，每一层都贴着我和镜花的照片，如果是男生寝室我还能摆出扑克脸去回收，这边就算了。
“感觉差不多了，”我清点着挎包里的照片，“就到这里为止吧。”
回收的照片有三十余张，是我和镜花遍寻校园找到的。话虽如此，实际我们只是一边在学校里散步一边如探宝般收集照片。过程轻松愉悦，感谢极恶二人组为我们提供了如此有趣的消遣方式。
旁人虽有闲言碎语，但我本身不太在意这些，现在还有个更不在意的镜花学妹，想到打印这些照片所需的费用，和粘贴它们耗费的精力，我甚至有些同情那两个罪魁祸首。
“学长接下来有安排吗？”
镜花看起来还意犹未尽。
我看了下时间，才3点半，“还有一个小时空闲。”
“一个小时......”镜花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，“学长，要来我家吗？”
下午正是阳光灿烂时，春光明媚的校园我清楚地听到自己的一声：“诶？”
就这样，我跟着昨天才认识的学妹，去到了她家。
说是“家”，其实也是附近租的公寓。面积比我家还小，没什么摆设，空旷到感受不到什么生活气息。
但是，并不整洁，还有很多书。
没有单独的卧室，床就在客厅，被子缩在床脚，床单也是皱巴巴的。几件上衣和裙子甩在床上。床的一边是等身镜，另一边是堆满书的矮柜。客厅中唯一的一条长沙发一头也是垒成摞的书，另一头是一个海星形状的抱枕，中间散落着纸张和笔记本。
中央的茶几同样堆叠着几本书，正中间是一台合上的笔记本电脑，旁边是玻璃水杯和一个便签本。笔记本电脑边缘漏出大量五颜六色的便签纸，想必打开后能看到一块饱受便签纸欺凌的屏幕。
“被学长看见总觉得挺害羞的。”
进门后，镜花就赶紧去收拾沙发。先腾出座位，再把书垒好放地上。随后注意到床上的衣物，一把抓起它们塞进被子下。
“如果是说乱，我见过比这乱的，还是两个。”如果是说另外，我其实也挺害羞。
扑面而来的生活气，让我有点招架不住。从门口的鞋架开始，放着脏碗的水池，夹在笔记本屏幕的便签纸，没叠的被子，摊在床上的衣物，无一不在向我展示这位自称镜花的学妹平素的生活姿态。
有些懒散，但很专注，就像她特有的声线一样，轻飘飘的，但充满阳光。
“这还是我头一次进年纪相仿的女生家里。”
“我也是头一次邀请男生来......这么说又有点不对，女生也没邀请过......”
镜花越说越弱气，就好像被我欺负了一样。
我知道她是在害羞，但作为邀请方的你都害羞了该怎么办？要我拿出真正的实力和你一较高低吗？来吧，谁是害羞之王就在此时决出胜负吧。
“那个，我该怎么做？要给主人家磕个头吗?承蒙款待了——”
“不是，我才该给珍贵的客人磕头。踏足贱地，寒舍蓬荜生光——”
我刚低下头，镜花的头就撞了过来。脑瓜子“砰”的一声脆响，我们同时后仰揉起额头。
“好险。”揉着额头，镜花还傻笑起来。
“不是已经撞了吗？”
“不撞就成夫妻对拜了。”
我愣了一下，这家伙干嘛总说这种挑人心弦的话，“镜花，你以前是不是经常被告白？”
“诶？为什么这么问？”
我梳理了一下思绪，让昏迷的陌生男子睡在腿上，不由分说拉起对方的手，随口邀请对方到住处，还时不时说些让人误会的话。
“受欢迎的女生一般有两种，一种是长得漂亮的，一种是对男生也不见外能够随意相处的。”
“是这样吗？”
“长得漂亮被喜欢自不用说，能和男生打成一片则是很容易让男生误会，尤其是思春期的男生，女生和他多说句话他就会当成是对他有好感。”
“学长是说，我是第二种？”
“不，你是第三种，又漂亮又容易惹人误会。”
“学长又在开玩笑了~”镜花让我去沙发坐下，拿着仅有一个的玻璃杯去冰箱接了果汁，然后插上两根吸管放我面前，“我又没做什么让前辈误会的事。”
我紧盯着杯中的两根吸管。
注意到我的视线，镜花似是特地为我演示，含住一根吸管，并用眼神示意空着的另一根。
“这就是让人误会的事啊......”
“嗯？”
又是这么可爱的歪头。
“还有跑来跟我一起上课，把我请到家里，这些都——”
“学长。”
松开吸管，镜花抬起头。
扁平的吸管在努力恢复原形，我注意到上面浅浅的唇膏印。
“你误会成什么了？”学妹无邪的嗓音，混着些许湿润的气息。
“还不是......和那些思春期的男生一样。”
“再具体一点呢——镜花想听得更明白一些。”
故意的吗？
镜花是故意装出坏心眼的样子步步紧逼吗？
感觉和之前的她都不一样，此刻这张天真单纯的脸，充满了妖艳的感觉。
还是说，之前才是她的伪装？
我深吸口气，干脆破釜沉舟。
“镜花，你该不是喜欢我吧？”
“嗯，喜欢哦。”伴随着爽朗笑容的回答，“不然也不会把学长请到家里。”
“那行，我知道了。总之先洗澡吧，要是换上昨天那条内裤我说不定能更快进入状态。”
啊？我在说什么？
人生第一次收到爱的告白，我的脑子快烧掉了吗？
“不行，还没到那个时候。”镜花的食指按住我的唇，“其实连说喜欢的时候都还没到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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